第64章 呸!蛆了心的孽障!

        神京西城,醉仙楼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座楼,早已被内务府买下。

        生意也一直冠绝京城,不知多少外地人,乃至西夷洋番们来此参观留念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初天子在此颂景初帝,赞其为民生计,可为圣祖。

        当是时,士林官场上无数人怒喷其谄媚无底线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到今天再看,将百姓生计挂在心上,原来是天子从始至终贯穿到底的,从无动摇。

        也正因此,醉仙楼也愈发因“仙”而名!

        哪怕将左右几处都买了下来扩张建楼,每日里仍是座无虚席,日日爆满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楼梅字间,李锴临窗看着外面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,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,心中感慨,不知何年何月,他的封国能有如此盛世景色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正出神时,背后传来笑闹声:“八哥,过分了啊八哥!你这是准备再建一个大燕么?如今连封国都没呢,你招收那么些人手做甚?这半月张任重拼命清洗官员,你这位金财神倒是快将那些人都装你兜里了!你要那么些做甚么,用得完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是老十李锦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随之传来李鋈的得意笑声,道:“用得完么?嘎嘎,开甚么顽笑!那可是封国,不是一城一池之地。老十,哥哥告诉你,我手下的人已经在东瀛、新罗、安南和唐藩那边买了三十万奴才,不断的开船发往宋藩。还有秦藩、唐藩的粮食,也都运了过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么早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是老十三李铎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李鋈乐道:“今年不同往年,义务兵役制要推行,不知要有多少人往外跑去买地,至少要比去年多大几十万。再加上,还有诸兄弟们,我不快些,后面船就愈发紧张起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怪道父皇说老八你愈发会算计,快成真正的生意人了。这好处都叫你算尽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是老六李钊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眼见惹了众怒,李鋈忙笑道:“开个顽笑,开个顽笑!如今大燕出海的船,一年比一年多。沿海那几个省,百姓胆子又大脑子又活,几家凑一起就敢弄条出远洋的大船来。敢这样干的,都发家了。一人发了家,必带上一个宗族的人发家。别小看他们,虽是零零散散的,可加起来船的数量和运力已经不可小觑。有银子赚,民间的船只会越造越多,越造越大。所以,哥哥们不需担忧运力,保准管够。

        至于那些官儿就更不用担心了,张任重的肃整二三年内怕都弄不完。等哥哥们开了封国,想要用人有的是!再说,不是你们非要我先立封国,给你们打个样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锴回身笑道:“八哥,我可能比你还要先一步,要不你分我些人手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鋈见之忙转移火力,叫嚷道:“瞧瞧、瞧瞧,这才是闷声不吭一心发大财的主儿!咱们的好弟弟,小十八,海师都建了起来了!我这,毛儿都没影呢!”

        一直未开口的李铮都看了过来,笑道:“十八弟,海师已经准备稳妥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锴笑着点了点头,道:“已经差不多了,外祖父那边出的面……不过,其实愈发感觉父皇说的对。自宋藩以东,压根儿就没敌船。那些土着们别说水师了,连个舢板都不见得有。海师组建的早了,有些尴尬。银子都花进去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哈哈哈!”

        诸皇子们大笑,李铮亦笑了笑,随即摇头道:“倒也未必,海路遥远,且沿途经过许多未探知之地。短短十五年,朝廷还远未来得及将那些土地悉数归化,海匪从未真正断绝过。有一支海师,也是好事。再者,十八弟你选的地方,要兴建大型港口,没有强大的海师坐镇,也不合适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,光海师还不够,陆军同样重要,在那片土地上,甚至更重要。

        十八弟你独自开国,银子可能确实不够。这方面,你得寻你八哥帮忙。天家骨肉中,唯有他是大财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锴正色看向李鋈,道:“八哥,不顽笑,借弟弟二百万两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噗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鋈一口清酒喷出,随即距离咳嗽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后就见李锴嘿嘿乐了起来,一众有志于开疆立国的成年兄弟们也无不大笑。

        李鋈好不容易收拾稳妥后,骂道:“小十八,我就知道你小子蔫儿坏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锴也不恼,摇头道:“是真的借,但不白借,一分的例钱,借一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鋈见他不像是顽笑,奇道:“一年?你说你一年就能还清二百万?十八,你觉着哥哥我敢不敢跟你借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锴笑道:“以我那支海师做抵押,父皇跟前签契书。亲兄弟,明算账,弟弟也是要脸的人,断不会赖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十八,你老实说,你外家是不是给你寻摸了处有金山的地儿?”

        老三李铄看着李锴狐疑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年二百万,大燕一个穷些的省一年递上来的税银都没这么多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再怎么穷的省,也有几百万丁口,岂是一个未开发的生地可比的?

        众兄弟们纷纷看了过来,李锴摆手坦然笑道:“没有,就是有不少碱灰和剑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碱灰?有多少?”

        其他皇子们还不大明白,李鋈却是“唰”的一下站了起来,上前几步盯着李锴道:“真有大量的碱灰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锴点头道:“我外公的话,应该没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鋈脸色却有些难看起来,道:“这几年,哥哥我为了这劳什骨子差点把头发都愁白了,小琉球、东瀛、新罗、吕宋……腿都要跑折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铮在一旁问道:“老八,碱灰做甚么用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鋈道:“牛羊鹿皮子剥下来的都是生皮,要用碱灰鞣了后,才是熟皮子好用。虽也有别的法子来鞣革,可这些年德林号经手的皮子都是以百万数来计量的,只能用碱灰来鞣,容易的多,鞣出来的也好。光这个倒也罢了,近五年来,玻璃是怎么烧都不够用。大哥你不知道,烧出一方玻璃来,里面两成的原料就是碱灰!你说说看,多少碱灰够用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铮看向李锴,李锴无奈道:“我外公双腿不便,十年前就不在外面露面了。我先前也不知道……且别说我外公,连大哥他们都不知道,八哥,你怨我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鋈上前一把搂住李锴的脖颈,恶狠狠道:“我怨你命好!好家伙,你这比一座金山还值当!哥哥不仅得借银子给你,德林号还得上去帮你设工坊开采,连运都不用你来运!说,今儿这账谁来会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锴哈哈笑道:“我来我来我来!今儿弟弟来做东道!不仅如此,就我所知,宋藩虽有举世无双的金山,可实则暂时无力开发耕植,粮食顶多勉强能自给。小弟我先行一步,立下封国,若哥哥们愿意鼎力相助,譬如八哥那三十万奴仆,先放于小弟的封国耕作,哥哥们出师征伐开疆拓土时,小弟愿承担后勤粮草的供给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鋈生生气笑道:“你们瞧瞧,你们瞧瞧,还道我最会算计?论借鸡生蛋,咱们家小十八才是最高明的!不过小十八,不是哥哥们不肯帮你,也明白帮你等于帮我们自己。只是,先前可是说好的,先给你十三哥开国。道理你也该懂,他受的委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八哥!”

        老十三李铎笑着揽住李鋈的肩头,笑道:“谁先谁后还不一样?再说,我是做哥哥的,小十八又是单独成军,不说这些。他那边先立足,我这边也好弄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锴忙道:“原本想等着后天十三哥过生儿时,当礼送他。如今既然说到这了,我就只说了。我外公说,他看上的那片地儿大的很,十个小琉球加起来都难及。但是巧了,中间有一个好大的湖将地分成了两块。我就想着,将大的那块分给十三哥,我留小的那块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十八弟!说甚么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铎听不下去了,拦道:“吃酒吃多了是不是?无论如何,心意领了,但我这当哥哥的,也是要脸面的人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锴忙道:“十三哥,你这就是瞧不上弟弟我了。都是大家说好的事,怎就到我这不作数了?

        再说,咱们又不是说一辈子就占这一块儿地!赶紧占一片,积累起来,咱们兄弟们也好赶紧往西夷的地盘杀去!且不说咱们,后面还有那么些小兄弟呢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鋈看着李锴哈哈笑道:“行啊小十八,今儿让哥哥刮目相看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其余皇子们也都笑了起来,目光变得愈发亲和。

        都是人尖子,看得出李锴并未虚言。

        李锴摆手笑道:“我也就是卖个巧,那片地眼下还不是我的呢,无主之地,连借花献佛都不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铮笑罢眉尖一扬问道:“靖海侯府那边怎么说?别起甚么误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锴笑道:“大哥放心,不会的。我外公还夸我聪明,说是小的那块地方更好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铮闻言哈哈一笑,在李锴后脑勺上拍了下,笑道:“你小子,好样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以为李锴是故意这样说,如此一来,李铎连想要调换一下大小的话都说不出口。

        李铄搂住面色不大好的李铎笑道:“十三,自家兄弟,又不是别家那起子没出息的,就知道盯着祖上那点家业,恨不能打破狗脑子。你还纠结甚么?听小十八的,赶紧立了国,再用你八哥的奴才快快去耕种,先把联军出征要用的粮草供应起来,这才是要紧的。你要是觉着欠他的,将来去父皇说的美洲大陆占地儿时,你还他一块更大更好的不就是了?父皇可是说了,那边才是真正的上品大餐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铎缓缓呼出口气来,眼睛多少还是有些湿润,声音也有些沙哑,道:“道理我都明白,只是……哥哥们各种照顾,如今连十八弟都让着我,我实在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铮拍了拍他的肩头,道:“不要想太多,换做其他兄弟这些年受了这么些委屈,我们一样会如此,你也一样会这样对他。贤母妃之德,年纪越大,我们体会的越深。我们为有这样的母妃而荣耀,也为有你这样的兄弟而荣耀。十八弟,再推拒,就矫情了。不如放开手去干,最多十年后,我们弟兄必要杀去美洲!那里的江山,比大燕还辽阔!父皇的江山,是父皇双手自取之。我们兄弟的江山,也当由我们双手自取之!”

        其他几个皇子也起身,看向李铎,呵呵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李铎深吸一口气,与诸兄长手足拱手道:“好,且不多说,十三记住诸位哥哥和兄弟们的护佑疼爱之情了,今后有用得着十三的地方,万不可生分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鋈嘎嘎笑道:“十三弟,哪个都少不了你的帮衬。毕竟,谁家封国上少得了安济坊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铎闻言苦笑道:“此事,哥哥们自去寻母妃,也是容易事,不用我的帮衬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老四李锋哈哈笑道:“十三弟可见是有些魔怔了,贤母妃的人情,不落在你身上,难道还等李锫那小子长大不成?那还得等十几年呢!”

        众皇子又是一阵大笑后,李铮神情都有些振奋,道:“既然十八弟的封国是靖海侯相中挑选的,那必然是错不了。宋藩所占的那片大陆,父皇称之为非洲,整体上炎热干旱,难以立足。靖海侯能选中一块可立基之地,就省却我们太多精力。那就这样,咱们先全力助十三弟、十八弟站稳脚跟。那边即便是有些土着也不妨事,他们不通火器,没有火枪大炮,只要设下埋伏,以诱敌之计诱入埋伏圈,一战可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待寻到合适的立足点后,即刻迁移奴仆上岸,安营扎寨进行耕作。陆军继续扫荡,封国要清除干净。那边的气候,多半是一年两熟。我们的钱可以先各自拿出一部分来,租借十八弟和十三弟的地来军屯!军屯二年,种四茬,大概就能攒齐二年的粮草。还可在此期间,建一条火器工坊,造枪造炮。彼时兵将也磨炼的差不多了,当可横扫非洲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锴乐呵呵笑道:“大哥,那我也太占便宜了。把地租给哥哥们非但能收租子,等你们走后还能落下那么多熟地和一条火器工坊,这也太赚了罢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铮笑骂道:“想得美!两年光景,你的碱灰必然大卖,再加上剑麻也是紧俏货,十八弟你能积攒下好大一笔财富。这些钱不要急着去招兵买马,先借给哥哥们立国,快些积攒底蕴,你舍不舍得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锴笑道:“这还用问?当然舍得!不然,便是我一人强起来也没甚用。西夷可不是那些土着黑鬼,那些洋番厉害着呢。就我一人别说悄摸发展两年,再给二十年,凭我一人之力,也扛不住那么些西夷,占不得美洲。这个道理,我还是懂的。唯有兄弟齐心,才能合力断金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铮呵呵笑道:“那就成了,既然定好路子了,那就早些开始。十三、十八,不要耽搁功夫,需要甚么只管同你们八哥说,有用到我们的地方也大可不必客气。争取半年后,十三弟和十八弟的封国要初步立起来。拿酒来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鋈亲自当小二,与诸手足斟酒,待酒满后,诸皇子齐齐端起酒盏,举杯相碰,李铮大声道:“今日先饮庆功酒,来日挥戈写春秋!诸兄弟,饮胜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饮胜!!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坚信,今日一场饮宴,多年以后,一定会为这座醉仙楼再增加一部传奇史诗!

        只是未等诸皇子豪气干云的将酒痛快饮入口中,就听到从隔壁墙壁上传来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又有人骂道:“好野牛攮的!从哪跑来的一群忘八,吱哇鬼叫个没完!当这里是乡下酒肆不成?一群蛆了心的孽障,没造化的种子!”

        一阵痛骂传来后,李铄、李锋等脾气火爆的皇子登时就想翻脸。

        倒是李铮、李鋈、李铎、李锴几个,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倒不是他们没脾气,只是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以他们如今的地位和心性修养,同这等粗蠢之人起冲突,着实掉身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走罢,这几天兄弟们都勤快些,不要端着身份。很有些能臣重将,被牵连案中,白白废黜太可惜了,咱们要亲自去请。这一点要和小十六学,他最能礼贤下士。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,没有好的臣子,打下来也白搭。瞧瞧那些土着,浪费了那片大好河山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哥说的是,那些土着不过牲畜一般,也算是人?三哥、四哥,和牲畜计较甚么,走了走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几人劝住了李铄、李锋、李钊等人后,将酒水一口饮尽,各自整理了番衣襟仪礼,出门就要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想刚一出门,就见一个醉熏的年轻人,歪歪斜斜的往这边走来,身后还有两人在拉扯着,劝此人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年轻人一脸桀骜邪性,直往前冲。

        看到一众皇子出门迎面而来,非但不惧,还想继续破口大骂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他吃醉了,他身旁二人却未吃醉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中一人几乎用尽全力,拼命捂住醉酒男子的嘴。

        另一人面色则有些不自然,却还是依礼上前相见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自李铮起,都侧了侧身子,只受了半礼。

        李锋更是连半礼也未受,脸上的神情都不知该如何形容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还是李铮拍了拍他的肩膀,李锋才扯着嘴角,与那年轻人拱手一礼,唤了声:“兄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锋,为李纨所出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对面这位年轻人,自然就是贾兰。

        贾兰亦避开此礼,微微笑了笑,问道:“娘娘身子骨可还安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锋闻言皱眉道:“兄长何时从汉藩回来的,还未去看望过母妃?”

        贾兰垂下眼帘,道:“昨日刚回,去吏部交了执照,今早祭拜完先父……娘娘那边,待明日再去,以免不恭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锋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李铮等见他无话可说了,便笑着上前,与贾兰微微颔首后,路过已经回过了些神的醉酒男子时顿住了脚,看着他淡淡笑道:“今日且看在敏母妃和小三十九的面上,饶你一回。也怪道敏母妃从来以你为耻,如你这般口无遮拦的德性,早晚不得好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罢,抬脚下楼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余皇子路过此人时,亦纷纷冷笑,却连正眼也不愿施舍一个,唯恐眼脏。

        等诸皇子皆离去后,醉仙楼三楼却一直保持肃静中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醉酒男子确认没人了,才往地上啐了口:“呸,蛆了心的孽障!还有敢骂国舅爷的?爷是你们的舅舅!”

        贾兰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